近几年每次到达长春,都要到插队的地方去看看,想念半个世纪前一起战天斗地的乡亲们,也是重拾豆蔻年华的过往。
今年二月份,悄悄地进庄,只呆了三天,去看望了患癌八年的房东二哥。
车开到房东二哥的砖瓦房前已是晚上七点,天已大黑,屋里炕上坐着脸色红润,已经73岁的二嫂。依然是五十年前初见时的动作、笑容,看着房东二哥的眼神依然是崇拜、欣赏,毫无掩藏。
五十年前的二哥是远近闻名的拖拉机手,身材适中,鼻梁高挺,浓眉大眼,气度不凡。让人艳羡的工作、俊美的长相、浑身上下飘洒的爷们儿气,让他成为了十里八村漂亮姑娘追逐的不二人选。二哥选择了娇小玲珑、皮肤白皙的二嫂,被这个男人呵护了一辈子的二嫂也仰望了这个爷们儿气浓浓的男人一辈子,幸福的一对璧人。
八年前,房东二哥得了喉癌,手术时摘除了食管,切掉了脖子里该有的所有零件,经过地狱般的化疗,脖子上开了一个洞,在那里进食、吐痰。失去了语言功能的二哥,八年来与人交流都是用写字板。
交流中,二哥在写字板上飞快地写着。兄长般的眼神,关切的神情和五十年前毫无二致。二嫂要给我做饭,我说在服务区吃了,不饿。
一转身,不见了二哥的身影,以为他去关门,打理猪圈、鸡舍,便继续和二嫂聊天。一个小时后,炕桌上摆满了酒菜,猪头肉、香肠、干豆腐、凉菜、炒鸡蛋,还有一大堆啤酒。知道农村人不会在冰箱里存这些食物的,问二哥,笑而不答,女婿轻描淡写地说是在刘家买的。
天呐!刘家离这里十二华里,路况坎坷,没有灯光,80岁罹患癌症的老人,月黑风高,他是怎么走的?记得来时走在颠簸的水泥路上,被一道坎拦截,车蹦起老高,撞到了车棚顶,脑袋生疼!这老兄是怎么走的二十四华里,用一个小时时间?!
握着二哥老茧纵横的双手,无言以对!看着二哥脖子上深深的黑洞,热泪满盈!
那天晚上我喝了不知道多少瓶啤酒,好多年不喝酒了,可是那天就是一门喝。没有洗漱,在炕头躺下,望着满天星斗,听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无法入睡!
披衣起床,来到院子里,夜色沉静,满天繁星,这是在北京无缘看到的天空,高远、辽阔!狗吠也停止了,万籁俱寂,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想起了五十年前的11月9日,晚上来到二哥家,从裤筒里掏出冰雪,随地抛洒,二嫂拿起扫把默默扫地的身影;想起在春荒的季节,正吃着盐水泡小米饭难以下咽时,二哥端给我们翠绿的雪里蕻;想起寒冷的冬季二哥在火盆里给我们不停地烧开水,怕我们城里娃喝凉水肚子疼;想起从火盆里拿出烤熟的山豆子,二哥递给我们时的从容。
像过电影,一幕幕,一件件,往事堪回首;像亲人,一举手,一投足,满满的真诚。回到屋里已是下两点,一睡不醒,直到二嫂来叫吃饭。
吃完饭要走了,二哥把满满的一篮子鸡蛋拿给我,说这是用老玉米喂养的,没有抗生素。
站在我的车窗前,和二哥告别,看着他纯净的兄长般的眼神,关切地看着我,真想和他拥抱!农村的习惯,不好逾越。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看看他脖子上的黑洞,转身上了车,一踩油门,扬长而去,怕我的眼泪掉出来。从反光镜看去,二哥还站在那看着我。